涵庄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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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下大雨了

晚上9点,厕所的窗户将室内晴好的黄昏投射进屋子里来。我坐在浴缸的边缘发呆。这极亮极亮的光线,很象童年外婆家下雨前的黄昏。

夏天来了,雷雨就会跟着来。雨来的时候,天色在骤黑之前,会先变得特别地亮。这发亮的天色,高高地投影在家门口的大天井里,亮色里有黑云飞奔疾走的轨迹。天亮到极点的时间,就会突然地暗下来。瞬间,黄昏变午夜,昏天黑地里,雷电齐来,给大地银亮瓢泼的大雨。

通常,天发亮的时候,外婆就站到面向天井的台阶前,发出“要下大雨了”的预测。外婆家是老式的庭院房子,下很大的雨的时候,地下会渗湿,天井里通常会涨起大水来。所以下大雨是外婆害怕的事,也因此特别在意天色的变化。

同样的事情,对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,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孩子来说,则有完全不同的意思。我们喜欢下大雨!下了大雨,家门口平时用来跳格子,追逐嬉闹的天井会马上神奇地变成一个大池塘!池塘虽然没有荷叶青蛙的惊喜,却是一个可以盛载我们的纸头小船的“大天地”。

只要外婆的五字预测一出,不等雨开下,小萝卜头们已经在努力地折叠纸船了。家里常年有一种外公从药店拿来,平时用来包裹金华火腿的牛皮纸,用来折纸船是最完美了!因为这种纸不会湿水,通常可以在水面停留很久。就算因为有人走过“掀起波浪”,将水泼到了船里,只要用长长的竹竿把船钩回来,用手倒出船身里的水,就又可以送出去航行了。

下雨的“好处”尚不至于此。一旦下起大雨来,我们几个小家伙便有了夜宿外婆家,不各自跟爸妈回去的理由。因为暑假,白天里,我们这些表堂兄弟姐妹们通常会被爸妈送来外婆家“做作业”。作业当然是一下子就做完了,但玩儿,却是多久都不会嫌多的。可惜,日头西落,常常是“一眨眼”就要“分离在即”了。

黄昏时候,大家拼命地“皮”着来做一天里“最后的狂欢”外,都会时不时地看看天色,看看外婆。希望天突然变亮,希望外婆快点下那个神奇欢乐的“预测”。一旦愿望成真,娃娃们就可以神气地隔着池塘,对前来接我们回家的爸妈说“好大的水啊,我出不来,外婆叫我今天睡在这里!”

爸妈既然麻烦趟水,只能对着台阶远远地嘱咐“晚上早点睡啊!不要一直玩啊!作业做好没有啊?晚上不要看太多电视啊!”等等等等。这个时候,我们当然是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,心里却是兴奋地盘算着等下要怎么“疯狂”。时间讲多了,外婆常常帮忙说“放心吧。我会看住他们的。你要是不放心,进来抱她出去好了。” 说到这份上,爸妈也只好说摆摆了。剩下我们一群兴奋尖叫,抱住外婆大谢“龙恩”的小萝卜头们。

于是该吃晚饭了。

晚饭后,院子里进出的人渐多起来。有人吃饱了,去门口的弄堂里乘乘凉;有人下雨时躲在屋子不出来,这会儿来看看“水头”有多大;大人们穿着长长地高统套鞋,或是光着脚从池塘里趟进趟出。我们却只顾乐着指挥我们的“船队”继续航行。因为很快,我们领海就要没了--晚饭后,几家的叔叔们会一起来通水渠。一根长长的细竹竿,三五下,顺着一声咕咕声,池塘就在视线里消失了。

孩子们当然是一哄而散,大人们也是忙着打扫庭院,然后各做各的去了。我们呢,洗澡,看电视,石头剪子铺,没事也能乐半天。欢乐的夜幕正正上演,我们的游戏刚开始呢!

夏夜里,跟姊妹们一起挤在庭院里刚洗刷过的竹榻上,细数天上的星星。男生在一边继续追逐嬉闹,一点不肯停下来。榻边,外婆坐在藤椅上闲闲地摇着蒲扇,给我们讲一些有的没的的故事......

光一闪,天空有飞机飞过,一瞬间地阻断了一下亮光,我从沉迷里惊醒过来。回忆着“梦”里响亮的嘻笑声,一时间又走了神。

原来,这么久过去了。原来,记忆还这么新鲜。这两样,我都不曾料到。

外婆离开了,老屋子的邻居们也都不认识了。几年前那里的户口被“冻结”了,说是可能要拆迁了。就连当年夏夜闪闪的星星,现在,在上海,也都难得一见了。夜晚顶着凉风,去莱茵河边走走,天上满布着的星星,不知哪一颗曾照亮过我的欢乐童年?

轻轻地太息着仰头,且将星辰当旧识,问一句“外婆,你在天上好吗?”
 

2006年6月1日夜
沙发,手提,不舒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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